【尺机】 午夜来临时抵达
“我睡不着。”
短短的四个字打断了对面絮絮叨叨争先恐后冒出来的聊天气泡，朴载赫捉弄队友的故事刚讲到计划阶段便戛然而止了。
朴辰成看着聊天界面上反复出现的“正在输入”，感到非常抱歉，他知道自己的做法非常扫兴，而且极有可能会把朴载赫一同拉进情绪漩涡里。他在人际交往中一直扮演着一个完美角色，体贴又细心，总是能妥善照顾好每一个朋友的情绪，刚刚的操作实在有失交际大师的水准，更重要的是，朴载赫或许会因为他的反常而开始瞎操心。
也可能他们两个中唯一在瞎操心的人是他。
一时间，朴辰成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抱着一种怎样的复杂心情等待着回复，他不希望朴载赫跟着他一起不开心，也不想朴载赫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开心。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他发送那四个字以后，他就已经被压在断头台上，高悬的斧头总会落下来的，不是这一把就是另一把。
他并没有反思为什么走到这个断头台上，今天真的太累了，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情感就是在这个时候占据了上风，在他把那四个字咀嚼着咽下去在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过一遭前，身体已经率先作出反应，按下了发送。再来一遍也是这样，他太阳穴上的神经一抽一抽的刺痛，脑子像是灌满了泥浆浸在冰水里，沉重着清醒。他疲累的身体替他打开了发泄的小孔。
掉下来的斧头是哪一把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总归都会让他痛苦地睁眼看见黎明撕开黑暗的亮光，宛如刀锋。这一认知给了他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松弛，几个翻身后，他索性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
小区公园里早没有居民的身影，月光静静地洒在沉默的灌木上，和窗框一起完成了一幅一动不动的风景画。朴辰成维持着拉窗帘的姿势，看了很久，直到床头柜上传来一阵震动声。
这个点不会有其他人给他打电话，只能是朴载赫。
可能是在他发呆的时间里，朴载赫发了消息，因为长久没有收到回复而担心了。
朴辰成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划开接听健——斧子终于落了下来，但惨烈程度会因电话那头的语气措辞而不同。
朴载赫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焦急，只是刻意压低了音量，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轻柔，不同于往日咋咋唬唬的语调，他这句话说的莫名有些郑重，他不急不缓地问：“可以给我开一下门吗，辰成？”
朴辰成的身体再次快于已经迟钝的大脑，在黑暗里磕磕绊绊地打开房门。
他扶着墙壁，借着客厅的月光，眯着眼睛往前探，终于摸到大门把手的那一刻，金属的凉意召回了他的理智——他开始怀疑朴载赫是否真的在这扇门后面。
耳畔的手机里只传来平静的呼吸声，没有其他任何的杂音可供他分析环境，朴辰成觉得斧子没有落下来，但他却站到了不知目的地的传送门背后，可能一脚踏空跌入深渊。
他把手机放在旁边的门柜上，转动锁扭，还没压下门把手，大门已经打开了，朴辰成没戴眼镜，只看见一个差不多身高的影子一把将他拽了出去。
“怎么这么慢啊？”
直到听见朴载赫的声音，他才感受到自己踩到了实处。
“你疯了吗，大半夜跑到这儿来。”朴辰成将身后的大门掩上，推着朴载赫往外走了几步，他不自觉地开始用气声讲话，频繁地回头确认同屋的Hoit没有被吵醒出门逮捕他们。他确信自己此刻的心情绝不是单单忧心扰了室友清梦那么简单，还有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情绪，虽然之前没有经历过，但朴辰成想，或许，可能，大概，偷情的人能够跟他共情。这一想法促使他恼羞成怒地瞪了朴载赫一眼。
“因为我想见你”，朴载赫后背撞到了楼道墙壁上，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朴辰成的表情，平日里一点亏都不肯吃总是想方设法逗弄人的朴载赫倒没有一点不高兴的念头，他把手机塞回裤袋里，顺势弯了一边的膝盖倚着墙壁往下滑了点，他一只手搂着朴辰成的腰，一只手有节奏地抚摸他的虎口，视线自下而上，安抚意味十足。朴载赫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还有…我猜你可能也有点想见我，不然为什么睡不着？”
朴辰成眯着眼睛往前凑，他想看清朴载赫的表情，可惜月光实在微弱，他有点儿恼的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拍在朴载赫脸颊上，摸索着触到上扬的嘴角和干燥的唇瓣。他发泄似的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团软肉，反驳道：“睡不着是因为今天太烦了，才不是因为想你。”
“哦”，朴载赫心不在焉地应下，朴辰成的视线落不到实处，他戴着眼镜的清晰视角却没从对方脸上挪开过，现在他锁定了微微嘟起的嘴。
朴载赫仰起头往前倾，用自己被扯着有点变长的双唇碰了碰朴辰成的。
手臂被逼着折向自己的姿势并不舒服，朴辰成只好放过脸颊，转而搭在朴载赫的肩颈上，突出的骨节硌在掌心，朴辰成摩挲着一个一个轻轻按过去。
这好像打开了什么人体开关，因为朴载赫也跟着一下一下地亲他。
等朴辰成终于没有心思放在那串骨节上时，朴载赫也停止了动作，他说：“但你凑得那么近一定是想载赫亲你。”
“滚吧，凑得近只是想把你看清楚一点。”
朴载赫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两只手都搭在朴辰成腰上，把人搂得更近一点，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问：“那你还说不想见我？”
楼下有人晚归，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晕散到了他们这个角落，朴辰成垂眸就看见一双有点模糊但泛着光的狗狗眼，一肚子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搂着朴载赫的脖子，缓慢又坚定地拥抱。他卸掉了全身的力气，倚在朴载赫的肩头，懒懒散散地回话：“好啦…是想见你，朴辰成想见朴载赫。”
收留外来狗狗过夜的后果就是睡醒睁眼后不得不鬼鬼祟祟拉开一条门缝确认室友们的活动轨迹，并且迅速开始头脑风暴，试图规划出一个神不知鬼不觉把人送走的完美方案。
目前客厅里暂无可疑人员活动。
朴辰成把门轻轻合上，不放心地又加了一道锁，开始纠结是先打电话问问柳秀赫现在是不是在练习室了，还是先把柳淏珹支去便利店。
满怀心事地转身，不料一眼看见罪魁祸首瘫坐在阳台的沙发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朴辰成一口气噎在嗓子眼，赶忙走过去，慌慌张张地四处查看一番，确定隔壁房间的窗户前都挂着严实的窗帘，没有哪道视线能透射到这只待错基地的大金毛。他缓缓地把那口气吐出去，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索性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框上。
阳台的面积并不大，不管视线放在哪个角落，朴载赫的一部分总会挤进来。贴着额头柔顺的锅盖刘海，搭在沙发背上戴着串珠的手腕，因为动作窜到腰上的黑T下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意象，可乐、松饼、烟花，还有追自己尾巴的小狗，它们凭空出现，突然又单纯，非常符合他此刻的感觉，源自童年时期最简单的喜爱，可乐、松饼、烟花和小狗…他就这样想着，凝视着——每个部分最后拼凑在一起，组合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朴载赫，阳光落在他的头顶，晕开一片金黄，他又像一棵圣诞树，缀满闪闪发光的小球，最顶上是璀璨耀眼的金星。
安安静静待着的朴载赫总是能让人升起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要是不会开口说话就好了，或者改一改傲娇的臭毛病，不要总是把真心话裹在弹壳里，虽然凭借着对自己和对方的信任，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躲开，但总是杞人忧天得会怕，万一哪天他的动作笨拙了一点躲闪不及呢，就算是没有任何威胁的糖心炮弹，被击中的话，那家伙一定会后悔吧。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说点我爱听的话吧，朴辰成抵着门框，调整了一下站姿，他思索着用什么话做开场白比较容易哄得金毛摇尾巴。
朴载赫倒是先一步转过身来，笑着同他搭话：“今天天气真好呢——”
拖长了的尾音预示着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朴辰成依旧抱着胸，挑了一下眉，耐心地等待着。
朴载赫把头枕在自己的右手上，和昨晚一样，自下而上地望着他。
微微扬起的嘴角，熠熠发光的金链，专注望着他的双眼，更多的部分挤进他的脑海里，缀着耀眼的阳光，连带着之前的意象一起拉扯搅拌，最后被一个光学镜头，扭曲着压缩成一盏灯。
“没什么啊，就是觉得好喜欢你哦辰成。”
所有的混沌都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朴载赫微微泛红的双颊，和在他胸膛里燃烧着的那盏灯，由内而外散发着流光溢彩。
朴载赫不能天天留宿别人的宿舍，朴辰成的睡眠质量却也不见好转。
刚从床上坐起来，一边眨着惺忪睡眼一边刷手机醒神的朴载赫，看见对面凌晨五点多发来的消息，顿时清醒了不少。
今天不是那家伙的比赛日吗？
他气势汹汹地在拨号键盘上按完数字，拇指悬停在拨号键上方时又忽的刹住了脚，憋着一股气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起身走进卫生间。
谁知道这个时间点那家伙是醒着还是刚入睡，烦死了。
洗漱完刚往外走的孙施尤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揉着自己的肩膀嚷囔：“大早上的发什么疯呢？朴辰成难道还能在梦里给你不痛快？”
朴载赫含着牙刷，口齿不清地反驳：“他还用得着托梦？”
见孙施尤一脸嫌弃的看他嘴角泡沫横飞，又赶忙漱口，幼稚地故意用力吐出那口水，在洗手台上溅起老高的水珠。
孙施尤躲得更开了。
“什么啊”，朴载赫一把拽住往外跑的辅助，试图把嘴角的水渍擦在人家衣服上，期间还不忘嘟囔，“谁告诉你和辰成有关了。”
孙施尤脏话三连，奋力推着凑到自己身前的脑袋，讽刺道：“你那狗脑袋里总共装得下多少东西，嗯？不是辰成还能有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朴载赫一听，凑得更起劲了。这场拉锯战最终以孙施尤袖子沾上水渍，骂骂咧咧地回房间换衣服而告终。
可朴载赫并不觉得自己是胜利者，他确实说不出话来。反驳不了孙施尤，也安慰不了朴辰成。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避免不了境况不同所带来的割裂。每当他想起这件事，想起这段时间的朴辰成，思维向四周蔓延，荡开的波纹搅动水面上的月亮，可他永远不能从这一轮月亮走向天边的那一轮。安慰的话也无非像是停在枝头的鸟儿焦急地冲着踏在火炭上的人喊，快离开地面生活！
他本意并非如此，也从未想过以上位者的姿态怜悯，他知道朴辰成也绝不会这样揣度他。可心里终究不是滋味，也不知道要去怪谁，最后兀自把所有的情绪往里吞，像个被吹大的气球，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直播。
在rank排队的间隙里，他习惯性地上非洲台逛了一圈，刷到朴辰成开播的界面，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录播的片段。
他叉掉又重新点进去，确定是真的直播后，神情有片刻的不自然，差点在自己的摄像头前没绷住。
下午不是刚输了比赛吗？现在开播是要找虐还是请罪…他的瞳孔开始震颤，飘忽了一会儿又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人的直播画面。
朴辰成倒是一副毫无负担的样子，温温柔柔地同聊天室里的粉丝对话。
朴载赫突然就觉得有一根针在他心上扎了一个孔，短暂的刺痛后，他累积了一天的情绪都从那个小孔里泄走了，只剩肿胀的惘然。
他一直守着朴辰成的直播，回宿舍就换到手机端，他躺在床上看AD操作，直到屏幕终于变黑，才感受到眼底已是一片酸涩。
原来已经凌晨五点了，朴载赫摘下眼镜眯了一会儿，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拨出了电话。
对面接听的很快，打招呼的声音也一点不显疲惫。
“蓝色的那个好看。”
朴载赫劈头盖脸的一句着实让朴辰成愣了几秒，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之前发的那个消息。
“什么啊，一整天不回我消息，凌晨五点打过来就是说这个？不睡觉一直在想这件事啊？”
“你不也没睡？只允许你五点钟给我发手机壳的照片，不许我五点钟选好？”
“抱歉抱歉…”朴辰成在电话那头忙不迭地求饶道，“你想什么时候选都可以，不过我下单了另外那个透明的，你喜欢蓝色我买来——”
朴载赫翻了个身，把手机压在耳下，突然打断他：“辰成你睡觉会打呼噜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不依不饶地说：“你睡着了自己怎么知道，别人的话都不作数，我要来亲自验证。”
“你怎么验…”剩下的音节被朴辰成吞回去，化作一声叹息再吐出来，他说，“啊真是…”
朴载赫猜他后半句可能是狗崽子，也可能是什么说不出口的缠绵。但终究藏在此刻平静的呼吸声里，无法证伪。
朴辰成不再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或许势要证明自己睡觉不打鼾。朴载赫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像乘上了一艘小船，在午后风平浪静的碧波里慢悠悠地晃荡，他努力得撑大自己方才耷拉下来的眼皮，想要用伴着鼾声出现的狂风巨浪警醒自己，可名为朴辰成的港湾实在安全，他涣散的意识终于消失时，小船依旧平稳的荡在水面上。
再一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朴载赫看着将近三小时的通话记录暗自懊悔，怎么就先睡着了呢。
这股情绪使得他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好心情，晚上得知光东被水淹了的消息，还幸灾乐祸了一番。
但到底确认了朴辰成的安全，才在韩服崩溃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打算好好找点乐子。
拉人大乱斗的时候发现不仅是朴辰成，连他另外两个室友也不在，八成是一起回宿舍睡觉了吧。
朴载赫在KKT上发了一条消息询问。
快一个小时过去了，对面还是没有回应。这才让朴载赫确信，不知道熬了多久鹰的朴辰成此刻正安然入睡。
外面是被大雨淹没的城市，虚拟世界里是难得放假的狂欢，这个世界纷纷扰扰，吵吵闹闹，但朴辰成在安安静静地睡着。
这让朴载赫感到莫名的安心，就像是晚归时看到家里亮起的一盏灯。
下播之后，只能在基地里凑合一晚。朴载赫打算走去休息室，他把训练室的门轻轻合上，联通两个房间的长廊在他眼前延伸，消失在灯光暗淡的地方，仿佛一头扎进岁月里的隧道。
朴载赫慢慢地往前走。他看见戴着方框眼镜还有点胖的朴辰成抱着白色的小狗逗他笑，往前，是舞台上捧着冠军奖杯的朴辰成，再往前，出现了釜山明媚的阳光和海滩…最后，他停在黑暗的休息室前，握住门把手，他不知道此时睡着的朴辰成是什么样的。
打开门，按下电灯的开关，他想，应该是眼前一片明亮的样子，是成千上万的蜡烛在燃烧。
评论